副刊 / 那年秋天

木棉花謝後，樹上飽滿的果實，風一吹，便有棉絮隨風飛舞。圖：怕怕提供

走出R家社區大門，一夥人邀約著要不要再去吃個冰或喝杯咖啡。「剛剛氣氛實在太緊繃了！」「太誇張了吧，才兩個月不是嗎？」「我怎麼覺得很餓呢？」「我看你一直盛料，整鍋火鍋你大概吃了半鍋！」「我一直聽R說話，不知道怎麼安慰她……」

只有B和我安靜著，彷彿才昨天，R興奮地告訴我他們準備報名台北市九九九九愛你久久聯合婚禮。剛剛餐桌上R神情淡漠地說，其實她一直希望自己的婚禮能在秋天舉行，話一說出口，眼眶鼻頭都紅了。A拿起啤酒準備幫大家倒酒，是試圖緩頰，轉移話題？還是不會看臉色？在啤酒咕嚕咕嚕填滿杯子的同時，R突然拉高語調說：「選在秋天分離也很浪漫吧。」

選了家冰店，有人點紅豆湯圓，有人吃剉冰。有人起身拿了遙控打開電視，轉到新聞頻道，跑馬燈重複著：「金改一審無罪！」有人忿忿不平，有人說關了啦，不要看啦。只見一轉眼，螢幕裡已是下一則新聞，是陳之藩出席成大某個活動剪綵。我忍不住「啊！」了一聲，大師老矣，坐在輪椅上，插著鼻胃管，低垂著頭。我覺得好殘忍。不忍細看。

A說，現在年輕人還認識陳之藩嗎？我說，課本裡不選了嗎？

走出冰店，B問我，為什麼覺得殘忍？我一時不知如何回答，A說：「如果是我，我也不想這樣子上電視吧。」

秋天的風吹得地上的落葉在紅磚道上翻滾，我刻意踩在落葉上，軟軟的，或許是葉子還未乾枯吧。

B說，他有次回家，妹妹生氣地跟他告狀，說看護老推著爸爸到附近公園，到公園好，可是總是三四個看護聚集，老人們坐在輪椅上被隨意擺放一旁。妹妹說，她看了很生氣，她說，別的老人兩眼無神，可是我們爸爸意識很清楚。可以這樣對他嗎？

我想起我的爸爸，似乎恍然明白，是以爸爸的角度來看事情嗎？。我說：「或許這個典禮，重要的不是我們看到已中風坐輪椅無法言語的陳之藩先生有何感觸，而是這個典禮對陳先生的意義。」不知踩到石頭還是怎麼的，一個踉蹌，我差點跌倒。

A喊了一聲：「走路看路！」隨後又補了一句：「不要顧著想事情。」

B看了我一眼，停了一會，說：「可能是吧，像你說的。」

我說過什麼？想了好一會兒，想起B的父親二度中風，行動無法自主時，我跟他說過：「其實我很羨慕你。如果能回到爸爸這個時期，我都覺得是一種天賜的福分。」

915MHz Antenna其實我後來有點後悔當時自己這麼說。那時我還未走出父親離世的傷痛，我懷念每個爸爸還陪伴我們的日子，儘管他已如此孱弱。

B說：「我大概也是這麼想的，在行動已無法自主時，能離開病床，離開家門或醫院，參與為他舉行的活動，接受人們的致敬，再一次與尊敬他的知識界交流，我想應該是好的。」

我不知道該回答什麼。心裡有點難受，回想爸爸臥床那幾個月，那時我們怎麼忘了，既然爸爸已病了，我們要做的應該是減少讓他感覺因為生病，一切都不同了。

走過紅磚道，我和A等紅綠燈，B再拐個彎就到家了。

過了馬路，A問我，為什麼不說話。

我說：「我一直想起我爸，我很後悔沒有多帶他出來走走，不管他的容貌神態多麼的孱弱……我為什麼要在乎別人用什麼眼光看待他。」

我還在想，心裡還未平靜。A突然說，等我一下，我進去買瓶水。很快地，他人已進了便利商店。

突然想起R，她說，結婚之後，她學會的第一件事是，自言自語。

作者：

怕怕

本篇文章轉載自《桃園電子報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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